蓬山

赤潮【章吴】（1）

01

那时候的吴岳还是个新兵，隆冬的海风也割不破阴翳的云层，云层下面是海，xue红色的浪一次次拍碎在礁石上，带着些潮湿的腥气。

吴岳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
特制的潜水服把身体裹紧放大一切感官，海军上士打出一个“开始行动”的手势，吴岳捏住鼻子，屏住呼吸往后倒下去。

赤潮遮挡了光线，留给海水的只有昏暗。而这昏暗又是无边无际的，夹杂着浮游生物变成无源的恐惧从心底攀附上来。吴岳不甚熟练地挥动着工具，相比起战友熟练的动作，他更像个正在驱赶臆想中的怪物的病人。

xue红色的黑暗如一只虚无的巨兽令吴岳被擭进更深的恐惧中，咸腥黏腻的触感把他拉回现实:呛水了。吴岳下意识地扯开吸氧面罩吸气却忘了自己还泡在海里，海水和异物倒灌进气管，吴岳毫无章法地拨着上方的海水，平时学习的各种急救措施全都一样不剩地还了回去，慌乱中巨藻缠住了脚腕，脑海中甚至闪过葬身于此的念头。忽然四周的昏暗被探照灯的白光照亮，接着脚腕处一轻，被人托出了海面。

那人半托半拽地把他带到接应艇旁边，吴岳完全脱了力，咳嗽时海水和微生物刺激着脆弱的鼻腔流出来，使他不住地颤抖着，身后的战友察觉他的反应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。吴岳抹了把脸上的海水，回头去看那人的小队编号:八号。那家伙又把他往接应艇上推了一把，朝上士做了个“OK”的手势便再度潜入水里。

02

吴岳虚弱地靠在过渡舱的墙壁上，外面的声音又嘈杂起来:清理赤潮的战友们回来了。八号第一个走进来，把防水面具挂在吴岳身旁的挂钩上。吴岳被那颗右眼角的泪痣迷的出了神，直到八号也转过头来看他，方才心虚地咽口唾沫:“嗯……谢谢。”八号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回应。

八号走到门口又顿住，转头对吴岳道:“我扶你回去？”吴岳彻底被断眉泪痣的家伙给蛊住了，神使鬼差地应了一句:“好。”于是八号走过来扶着他，空气里有淡淡的雪松的气味，吴岳贪婪的吸着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依恋的情感。

彼时已到了休息时间，驱逐舰开始返航。吴岳睡了一觉起来，床头小桌上的表显示离晚饭还有段时间，于是下床开门，跑到甲板上去看海。

正是暮色四合，颇为壮丽的火烧云随着天色逐渐暗下去，海是比天更暗的红，流动着与天相融于海的地平线。吴岳忽而慌了神，仿佛那浪是向他涌来的赤潮，窒息的感觉无可抑制的冲击吴岳的感官，他痛苦地蜷起身子，大口大口的喘气但仍然无济于事，舰船一次次起伏晃动更如把他圈进xie色的漩涡，仿佛又一次跌入那昏暗的海。

有谁拉着吴岳往后猛的一拽，接着吴岳被摁到了墙上，背后冰冷的触感令他更感无助，好在那缕清冷的雪松气味又飘了过来。吴岳睁开眼睛，八号正盯着他:“你不要命了？！”吴岳被摁得肩膀疼，禁不住吸了口凉气，八号见状把手缩了回来，道:“你为什么蹲在那儿？”吴岳摇了摇头:“不知道，我只是……觉得那种感觉不太好。”“什么感觉？赤潮？”“是……”吴岳躲过对方投来的目光，眼睛瞄到八号的铭牌：“01839 章北海”“怎么了？”“诶？！”意识到自己读了出来的吴岳瞬间心虚：“没什么我……就看看。”章北海点点头，也看了看他的铭牌，回敬道：“01947 吴岳”

03

“吴岳中士，请您配合治疗，舰务部已经对您的职务做出调整，请您配合。”医疗兵的声音依旧冷淡，皱着眉头把药片放在桌子上。吴岳坐在病床上，用力抓着怀中抱着的枕头，把头埋在枕头里。两个月的疗程，那些药物的副作用使他屡屡出现zi sha的倾向，便又要配合另一套治疗；战友在探望期间数次谈起的工作日常令他无从开口，和他们相比自己仿佛是个毫不相干的人，是个累赘。想到这儿，吴岳把嘴唇咬得出血，整个人充满了对外界的抗拒与逃避。医疗兵摇了摇头，把掉在地上的剪刀收走，转身出了门。

时针慢悠悠地转过了两个格，西北太平洋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，自床头滑到床尾，吴岳如石像般一动不动。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如砸入湖水的石子震动了吴岳的神经，来人放下手中的东西，在桌前停留了一步——那上面有他的病历——又向他走过来，在床边坐下。每一个声响都刻在吴岳心里一点点绷紧他的神经。他快要崩溃了。吴岳清楚地感受到来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，然而那目光渐渐柔和下来，那缕熟悉的气场悄悄钻进濒临绝望的心脏抚平他的每一个伤口。吴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抬头望去，章北海坐在床边看着他，阳光斜打下来照在他脸上，那双眼汹涌了一瞬，随即盖住了那不同于常人悲悯的情感。

“北海……”吴岳先开了口，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，伴着强烈地呕吐感却什么也吐不出来。他下意识地抓住章北海的手腕攥得指节发白，章北海腾出另一只手去拍他的后背，吴岳渐渐歇下来，胸口抽动着，去看章北海手腕被自己攥出的红痕。章北海把壶里的温水倒了一杯递给他，吴岳尝试着把水咽下去，温热的液体像是xue液经过咽喉，最终还是没忍住反胃，把水吐在地上。吴岳的唇上被xue液染上绛红，又因刚才的呕吐有覆着层水光，章北海拿了张面巾纸替他擦干净，动作却比擦那最珍贵的武器还要轻。

手背传来湿润的感觉，章北海的手顿在吴岳的唇边：吴岳哭了。泪珠划过他的侧脸，反射着阳光像是易碎的玻璃。